抱不动山犀

杂食动物/自娱自乐/诈尸小号

【东凤】盲饮

   

*东凤

*要素略多,陈年老梗与46集梗与爱开假车的无证司机。

*什么垃圾电视剧就会盖被子,是不是玩不起?带狗头。高高兴兴吃了一堆糖然后被一床被子噎住了喉咙。官逼同死,同不得不死。甜齁而死,爆肝而死,都是死。

*饮,古语亦有享受之意。全文一万一千六百字,长幅预警。

 

 

 

凤九来太晨宫寻人时,正是晌午。

 

彼时她拎了个沉甸的食盒,盒中吃食许是刚刚出炉,借着盒盖上几处并不严密的缝隙,蒸腾热气正急不可耐地往外钻,细细闻起,还能寻得几许掺杂其中的食物香气,甫一踏入门槛,便飘飘忽忽地和宫内久燃不灭的白檀香散在了一块儿。她四处转了转,却并未寻见东华,倒是重霖小仙官不知在哪儿听见了凤九的脚步声,又或是嗅到了那阵香气,不多时便从一处屏风后绕出,朝她躬身行了行礼。

 

“殿下,你来了。帝君正在后院的池子垂钓,还请随我来。”

 

“啊,我倒忘了。”她一拍脑袋,大约是刚刚在膳房太过忙碌,被重霖一提,这才记起东华最近并不过问送来太晨宫的大小事务。语罢,连连小步跟上已在身前带路的重霖。

 

“他在那儿呆多久了?”凤九一边跟着,一边好奇问了一句。

 

“殿下送帝君来时至今——是有几个时辰了。”重霖答完,像是想起什么,于是稍稍压低声音朝凤九道:“刚刚过去的时候,像是睡着了。”

 

凤九眨眨眼:“垂钓这般须得聚精会神的事儿,帝君竟睡着了?”难得,难得,不大像他的作风。

 

“老医官说,他开的那个方子,确是使人易困许多。”

 

后院小池离得并不远,二人三言两语间,便已经能看见在不远处榻上倚坐着的东华帝君。他的身前确实立了根长长的鱼竿,抛入池中的钩与线不知已经沉在水里多久,此时依旧静得未有半点涟漪。从这个角度看过去,并不能看清正撑着脑袋的东华是不是真的睡着了,凤九于是朝重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,随后蹑手蹑脚地往他走去,后者完成了他的引路职责,便也识趣地赶着忙别的事去了。

 

东华最近眼睛不大好,虽然对于他这般修为阅历皆深厚的老神仙来说,并不是什么日常起居和施法打斗时的大碍,但诸如看书、批阅公奏一类要用眼的事情,确实有些麻烦,他便很少再做。因此这些时日,老神仙的娱乐生活变得日复单调清闲,加之平日来往密切的连三殿下最近忙着讨倾慕之人的欢喜,撇开逗狐狸这项,不是一个人垂上大半天的钓,便是下上小半天的棋。

 

偏偏这两样都不是凤九所擅长的。她也尝试过和东华一同静坐垂钓,只是还没正经半个时辰,便打着哈欠困倒在了东华身上。此后,便只有乖乖窝在他身边看着的份,若是坐不住了,便凑近东华几分,一阵不安分的搂搂亲亲,惹得东华要朝她下手了,立即作势打一个哈欠,舒舒服服地躺在他腿上说是要睡过去了。

 

直到凤九走过去将手中食盒放下,自己亦在东华身边大咧咧盘腿坐下后,他仍闭着眼。凤九念及他的眼疾,想起东华不愿要那缚目的白绫,说自己只是看不清,又不是看不见,大多数时候便是这样一副闭目假寐的模样。她便又定定地撑着下巴看了他好一会儿,连自己都有些看出神了,东华也没见着要动一动的意思。她这才起了心思,凑近他的耳朵,刻意压低声音,笑嘻嘻地喊他。

 

“帝君,帝君。”

 

姑娘家的声音轻轻软软,将东华的弱点拿捏得精准,随他名字呼出的热气便挠得他耳垂发痒,被这般扰了小憩清梦,眼前人终于皱起眉头,久未开口的声腔还有些哑。

 

“小白……别闹。”

 

“你醒了呀?醒了呢,就乖乖的不要动。”

 

东华不语,只有一只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睁了一条缝,他虽已看不大清,但还是能勉强辨出颜色与轮廓。譬如眼前一身藕粉衣衫的小狐狸,听他出了声响,身子便缩了回去,手上似乎挺忙。从嗅觉上来说,应当是给自己带了吃食,还不止一样。小狐狸奶凶,他觉着好玩,索性又安安分分又闭了回去,听话得紧。

 

“你试试这是什么?啊——”下一秒,嘴边便传来一阵热乎乎的香气与熟悉触感,他还未张嘴,答案便心知肚明。只是凤九一阵哄小孩似的语气,让他只好乖乖咬了一口:“是无忧糕。”

 

“那这个呢?”还没来得及咬上第二口,嘴边的糕点便被拿了回去,紧接着又塞了另一样过来。

 

“蜂蜜糕。……桃花饼,……烤地瓜。”如果说刚刚还有所睡意,现在他确是被凤九折腾得清醒了大半。

 

这种每样食物都只给自己咬上一口的行为实在过于迷惑,疑问还未出口,另一样便又堵住了嘴。直到凤九捧了个小瓷碗送到嘴边,那骨瓷刚触到嘴唇时的触感与碗中钻进鼻子里的味道,相比起之前的实在独特,却也熟悉,他觉着不对劲,初闻起不大浓烈,听声响又像是什么用器具盛着的液体,脑中便猜出了八九分。紧接着下一秒,嘴里便淌入一股浓重冲鼻的苦味,霎时间散在了他的鼻腔间——东华沉默了一下。

 

“小白,我不是小孩子,你不必这样哄骗我喝药的。这样太幼稚了,不如考虑换一个方式。”

 

自医官的药方开到了凤九手里,她便变着法儿地哄东华用药,有时是将药汤掺进了糕点,有时是借着狐狸糖来半哄半骗,像今日,想来也不过是她乱七八糟的法子中的其中一个。他虽无可奈何,却也感到有趣,便依着凤九闹,只是这次捣弄的方式实在太过冗长,看透一切的老狐狸索性直直打断,气定神闲地朝小狐狸的方向招了招手。后者茫茫然,刚要凑上前去,便被偷了一个还带着药味儿的吻,等到她反应过来时,嘴上说着自己半瞎了的老狐狸已经一番精确的蜻蜓点水,得手后勾起的嘴角显然还有些得意,又无事发生似的缩回了身子,阖目装模做样地打了个哈欠。

 

“这个嘛,究竟是捏成狐狸模样的糖,还是糖做成的小狐狸——小白,你觉得呢?”他似是意犹未尽地用舌尖舔了舔下唇,哑着声时,便更是撩人得紧,惹来凤九一阵脸红心跳,嘴里也跟着甜一阵苦一阵的,脸上再跟着红一阵……便好半天也没再白下来过。

 

“这就不幼稚了么?”小狐狸捂嘴控诉。

 

他回得很坦然:“就是想吃糖了。”这么说着,还是自动自觉地摸索接过凤九手上的药汤,一饮而尽。

 

“……那我明天给你做。”凤九本还想再在言语上把东华呛上一呛,好歹显得她并未在这一来一回间落于劣势,话到嘴边,瞅见东华的模样于心不忍,最后还是瘪了下来,憋着一脸通红,小声允了一句。

 

谁让她疼他呢,她想。

 

她蹭进东华怀里,稍稍仰起头来看他近来变得瘦削了许的下颌,想来是自己灌药灌得有点狠。她伸手抚上他的眼,一时间有些失神,那双眸子教她定定沉沦,追随了这样多年,就这样被藏了起来。凤九的指间流连回转,最后停在他的脸颊上,张了张嘴,想问他眼睛疼不疼,终究还是没问出来。

 

四海八荒皆知九重天上的帝君高不可触,孤身受天地敬重,如司命星君所说,确该是挂在挂画上供人观拜的神仙。然非九重天或身边亲近之人,便决然不知道这位老神仙的脸皮之厚,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,其仗伤欺人的事迹非常之多,尤其以小伤小口常见。至于这回的眼疾,自然也算其一,得从数月前说起。

 

那时距离封印妙义渊的一场鏖战,已经过去了好几年,东华双眼的不适才初现端倪。最开始只是觉得看书时模糊,字迹都混到了一块儿去,凤九见他读字时比往日费劲许多,便无心提了一句是否有所不适,哪知他点点头,一副事态严峻的样子,说,“确然是看不清了。”

 

东华起初并没有在意这一场眼疾,他仅仅当成是逗弄凤九的玩笑话。

 

凤九起初也并没有听信他的糊弄,毕竟先例过多,但她还是在东华的三言两句下便当了真,狐疑不过三秒,反应过来后登时吓得不轻,拉着东华便要直直往折颜那儿跑,还是东华好生圆了一番谎,才没有如此大动干戈。她本就爱黏东华,听得如此噩耗更是不愿与他分离片刻,生怕这尊老神仙一不小心便磕着碰着似的,偶尔窝在他怀里唉个声叹会儿气,看来是被愁得不轻。

 

结果几日后老医官过来一看,发现确然没有东华口中那般严重,稍稍眯眯眼,看东西便和平日无差——于是小狐狸尾巴被气得在身后直直炸了毛,愤怒地朝卧在榻上装睡的老狐狸恼了一句老眼昏花。

 

但纵然天地共主,庇护万物苍生的神祇,也无法将自己的命数算得万无一失,又将一切尽数护得周全。他没想到他一语成谶,随着时日推移,眼疾非但没有痊愈,反而越来越严重。

 

以东华的性子,但凡受点儿小伤就爱往凤九怀里倒,好像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伤似的,凤九虽然时常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像是在耍弄自己,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掉进老狐狸的小心机里,吃这一套吃得死死的。她极少见东华伤得重的时候,一是以他的修为,能伤他的人不多,二则是,到了这种时候,他反倒学会了一声不吭。

 

几万岁的狐崽子,在几十万年的白切黑身下,从来翻不过身。就像她知道他说做鱼时烫伤了手,明知道他下厨向来用法术包揽全程,十指绝不沾染半点儿烟火气,却还是在看着那点被烫伤的红印子时,心疼地握起手指一阵呼气安慰。就像她不知道他俯身亲亲她额上的凤尾花朝她讨好,说着知错知错,却连今日她身上衣衫的纹样都不能再看清。

 

对于东华这样的老神仙来说,其实看不清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这样的瞒谎被识破,也真的是偶然。

 

那日凤九一时兴起,将狐狸糖捏成了不同的模样,满心欢喜朝东华送去时,他就笑起来:“啊,狐狸糖。”

 

凤九眨眨眼,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手艺。这兔子、精卫鸟、熊……难道都被自己捏成了狐狸样么?

 

见凤九不说话,东华觉得不对,将糖串儿举得离自己近了些,看不清——便又近了些,直到鼻尖险些便沾上蜜糖,才轻飘飘地接了一句:“啊,兔子糖。”

 

东华这种老狐狸的演技向来真假难辨,幸而凤九那一瞬还是开了窍,遣仙娥唤来老医官往东华眼睛上一看,才知晓,那是妙义渊封印以后的疾。东华虽躲过了那场羽化,眼睛却受了影响,只不过藏了好几年才显出症状。他的眼疾始于冬末,起初并不严重时糊弄了凤九小半个月,又被凤九戳破了小半个月,随后恶化至今,便瞒了她至今。

 

“怎就真的染了眼疾?”凤九急道。所幸医官躬躬身,说只是暂时的影响,几月以后便会痊愈。

 

“前些日子只是夸大了,现在是真的了。小白,你得照顾我了。”他语气听起来很无辜,一副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此地步的理直气壮。

 

诚然,东华就是这么脸皮厚得坦荡。只要凤九知道了,他索性就不再装了,低头示弱得非常迅速。

 

结果到头来一番兜兜转转,小狐狸还是被老狐狸牵着吊着跑。

 

恰逢池中鱼线似是有所动静,于是扰了凤九飘忽回溯的思绪,她的手还停在东华脸上,便转过头去瞧那池子,只不过,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。小狐狸偷偷腹诽着这池子应当从来钓不上鱼,便又转过头来,试图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。

 

细小的动作带起了东华一缕散在身前的白发,轻轻悠悠地落在了自己脸颊上。她本欲伸回手将其拨开,却突然想到方才忆及的这一场眼疾,始末因果,他骗了她两回——不知从哪儿来了不快的小脾气,本还是一番侬侬卿我的轻抚,转眼间便成了她捏着狐狸爪子,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东华的脸。

 

“小白,疼。”东华皱皱眉,小声控诉道。

 

她没好气地回:“当然,我最疼你了。”

 

听着语气不对劲,东华挑挑眉,垂眸去看怀中的人。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眼前,但他轻而易举地便能想象到,此时的凤九定是在生着没由来的闷气,瘪瘪嘴不愿多说,手中还摸了一缕他的白发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绕——是小狐狸生气委屈的标志动作,还行,属于十分好哄的情况。老狐狸计上心头,揉了揉她的脑袋,微微一笑:“对了,前几日西海遣了几位小仙,往太晨宫送来几壶酒,说是西海千年才得一壶的佳酿。我往连宋那儿送去了一壶,还剩下几壶,一并给你留了。”

 

哄夫人的方式有很多种,给她送点喜欢的玩意儿便能堵住她的嘴和脾气。酒是其中一样。

 

果不其然,他觉着凤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,尔后试探道:“特地给我留的?可有……折颜的桃花酿好?”

 

“特地留的,未曾试过。听闻西海苏陌叶虽甚少饮酒,却也对那千年酿称赞有加。夫人若想,可让重霖今夜将酒备好,解一解馋。”

 

“噢?陌少那只爱喝茶的家伙竟也懂酒?”她憋不住那点小心思,语气不知不觉上挑几分,道:“择日不如撞日,可当真?”

 

他家的小狐狸喜饮酒,他是知道的。虽然常常不胜酒力,但总是馋那一口。她不爱豪饮,因此东华觉着并不伤身碍事,便一向不大管她,更是时常为她搜罗来许多四海八荒或闻名或为人鲜见的酒酿。天上地下几十万年冬去春过,多的是几万岁的小殿下不曾试过的东西。

 

东华只点点头默允。

 

眼见着自己突然莫名其妙地从东华那儿讨了好处,方才究竟是什么惹了她不开心,一闭眼一挥手一忘了事,只留得心思阴雨转晴,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腰,顺势撒了撒娇,说:“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。”

 

这种没长大的幼狐狸,真是太好骗了。

 

东华心安理得。

 

“不过……小白,这个池子是钓得上鱼的。”

 

 

 

那时凤九心觉欢喜,压根便没在意东华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,直到是夜酒过几巡,捎了几分酒意的脑中才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零碎琐事,不知怎么地脑子里就蹦出他忍笑的模样来,又后知后觉了一番,才觉着几个时辰前东华似乎话有端倪,想了想,登时又是一阵炸毛,直直地往石凳上坐着的东华扑了过去,小狐狸爪子舞得十分不满。

 

“东华!你说,你那时是不是又偷偷窥了我的心思,才知晓一壶酒便能哄得好我?甚至连我,连我嫌你那池子钓不上鱼都要拿出来反驳一番!”她一生气,便要叫他名字,起码借了酒胆,看起来气势跋扈。

 

“本君未曾修过读心的术法,是小白你的心思太露骨了。”他闭着眼驳得从容,手上接狐狸的本事还是娴熟,小狐狸扑来时脚下不稳,再一回神时,已是稳稳当当落进了东华怀里,“切莫贪杯,小白。”

 

“这酒少得很,我才抿了那么一点点。”她委委屈屈地晃着那壶酒,两指间比了个指甲盖大小的长度。

 

东华原本的打算,只是让她小酌一杯便好,没想到凤九不知听谁提了一嘴今夜圆月悬空,于是突然起了兴致,说是一并借了赏月的心思,让重霖将酒备在了纳凉亭。她怕这般先斩后奏惹东华不悦,便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,糯道,就当是出来走走。

 

凤九原本的打算,也真真是赏着圆月抿小酒。

 

只是好不容易将东华拉扯到了纳凉亭的长廊,眼见着夜悬星河,月光细碎,透过廊边佛铃洒了一地斑驳,重霖也早已将那壶酒与两盏小巧玲珑的琉璃酒盏备在了桌上,看起来万事俱备,未曾想,待到她拉着东华走到纳凉亭中时,不偏不倚的,那轮月便慢慢藏进了云层之中。又往桌上那壶酒瞧了瞧,可实在珍贵,不过巴掌高的一壶罢了。

 

月也见不到了,这酒也压根用不着备什么上好的琉璃酒盏,仰头便能饮下大半——小狐狸一顿哀叹,这是天不怜她白凤九。

 

东华说,那回去吧,她又使劲抱着他不给走。她本就是好动,这些日子为了照顾东华,多的是陪他垂钓下棋之类须得静坐的事,这好不容易有个撒欢的机会,哪能这么快便被东华扼杀。凤九心知肚明,东华比她还好哄,于是朝他讨好般的搂了又亲,哄得他心里舒服了,老神仙衣袖一挥,便在昏暗无光的纳凉亭施了漫天萤火,萦在空中时,像极了一盏盏灯。光亮虽然微弱,这对本有眼疾的东华来说,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,但耐不住这景好看,对凤九来说,便已足够。

 

她朝东华絮叨了不少最近太晨宫外的趣事,多是关于成玉元君与连三殿下的小八卦,又想起许多青丘的课业趣事,凤九讲着讲着,东华就在一旁静静地听,时不时打几个茬,这来来回回讲了小半个时辰,趁着东华看不清,壶里的酒也朝凤九嘴里去了大半。

 

“酒壶给我。”等凤九自己扑进了怀里,觉着此时手舞足蹈的她似乎已经有了醉意,东华这才沉声道。

 

“你不能喝,你还用着药呢。”凤九皱眉,一把拍掉了他索酒的手。

 

“我们刚刚讲到哪儿了?啊,我姑姑。”凤九将酒壶藏在东华身后,认真地接着絮絮道:“姑姑说,她曾有一段黑暗无光的日子,看不到的事情有限,身体上别的感觉便变得更敏锐。就譬如一个看不见的人摔在了地上,便要尝比常人多一倍的痛苦……”

 

她默了好一会儿,突然伸了手,小心翼翼地抚上东华俊美的眉目,这才将白日里不敢问出来的话吐了出来:“帝君,你看不清的时候,你剜心的时候,你觉得我不要你的时候,是不是很疼?”

 

凤九的声音有些颤,大概是真的心痛他在经受着钻心的痛楚。

 

他的声音于是柔缓不少:“小白,若你无法目及万物,别的感官确是要替它经受更多的痛苦。可若你是为了去见一个久未相逢的人,抑或是心爱之人,因着欢喜,一时没注意摔了,那欢喜也会随之成番成倍地还与你。”

 

她想了想,很认真地没头没尾了一句:“那你是不是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?”

 

“……小白,你是真的醉了。”东华觉得,他果然还是高估了她的酒量。“酒壶给我罢,我们回去了。”

 

“都说了不行。”东华作势便要朝凤九挠来,她咯咯笑着躲过他的手,在怀里摇摇晃晃的险些没坐稳:“打住打住,平日里倒不见你这样纠缠。算了,看你馋得紧……那便,那便偷偷抿一口可好?”

 

醉酒的小狐狸确实不讲理,语罢拎着那小壶玉酿便要往他嘴里倒,没想到已然喝的有些多,眼前有些迷糊,想着东华还要抢自己的酒壶,她一时躲得急,狐狸爪子就这么一抖,便尽数抖在了东华嘴边。那点儿清酿于是循着嘴角流至下颌,又流至脖颈,最后沾湿了他的衣衫。

 

“啊。”凤九惋惜道。

 

那凉意与气味袭来得突然,东华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——确然是酒。他的喉结微动,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,突然便觉着自己被怀里的小狐狸捧住了脸颊,紧接着,唇畔便又覆上了一阵温热,软乎乎的。

 

——他那副样子,确实是看得凤九一阵突如其来的头脑发热,借着酒胆,便朝他吻了过去。东华嘴角残存的酒于是回沾上她的唇,酒气在二人厮磨间变得愈发浓厚。循着流下来的痕迹,她索性一路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,吻向他的脖颈,最后触向了他的喉结附近。

 

东华旋即又下意识地往后靠了一下,没躲过。这种情况不多见,奈何是见了几十万年春来秋往的老神仙,在这结为连理腻腻歪歪的好几年里,也真的没见过几回。

 

许是凤九也想到了什么,被老狐狸练了好几年的坏心眼悄悄冒了苗头,终于大着胆子朝他喉结上轻轻舔舐了一下。她迷迷糊糊地想,自己可能是真的胆子大了,明知在饮鸠止渴,却依旧甘之如饴,这类故事绝大多数的发展与结局,自己又不是不知道——这么想了想,脑子霎时间便清醒了不少,生怕东华朝自己反扑回来,连忙将身子又往后缩了回去。

 

凤九喃喃:“我可能是真的喝多了。” 

 

她虽失神迷糊,但并不彻底,只是这一时冲动,反倒觉得脸上愈发滚烫,像是所有的酒气一时间都聚在了一起,把自己醉得不轻。实在是色令狐昏,色令狐昏。

 

东华定了几秒,才半眯起眼来,借着萤火微光勉强看清她,两边脸颊已然醉得红扑扑一片,看起来确实是酒后不自知。又觉着狐狸开窍着实有趣,趁着她还在懊恼自己做事不过大脑,又反吻了回去,一下便将她脸上的羞意惹得更甚许多。缠绵几许,反身欺压回去的东华看起来很是满足,理直气壮道:“解馋。”

 

“……”凤九捂住脸。

 

只听见东华压在她耳边,低低地笑道:“恰逢今夜月藏云间,亭中昏暗,为夫双眼尚未能够看清,倒是念及梵音谷梦境温存之时,觉着多有相似。只不过,小白,你可实在是……”他顿了顿:“进步神速。”

 

“……”凤九直接一头埋在了东华肩窝里再也不敢抬起头来。

 

她心头一横,闷道:“就当是在夸我了,不管了。”

 

 

 

“不管了。”

 

这是她脑中眼前皆成了混沌一片前,他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
 

她有些分不清阿兰若之梦的虚实,又兴许自己是在梦中的梦境辗转。

 

东华一心二用的本事向来很好,他吻下来时,随之而来还有他随手掀来的一床被褥,蒙头便是一把罩住了二人。手上的动作一气呵成,唇齿间的温存也未减半分。方才她本欲推开东华,却见着那时他眼底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蠢蠢而动,这般侵有性的眼神,凤九还是头一回看到——于是没敢推太大力,支吾着拿了他淋雨头晕的事儿当借口,本想着他会顾忌几分,未曾想依旧会被带至这般情景,也不自知自己的无心之举,确如一浇滚油,正正好地便朝着一栏冒起星子的篝火,高高倾泻而去。

 

早些时候东华毫无征兆地将她紧紧压在桶壁,朝她吃沉晔的醋时,她就在想,今夜肯定会发生些什么的。只不过,超出了阅历认知,她对此一无所知。

 

他说,不管了。于是屋内灯火通明霎时间被尽数挡在了外头,眼前只留有昏暗一片,使她看不清东华的神情,只有唇间细碎的亲吻与啃咬真切可知。她根本无暇思考太多,只好凭着本能去小心翼翼地回应一番。身上人压得紧,明明近日并不是什么闷热的天气,在这般狭小的空间里却让她觉着浑身滚烫,她的手就这样有些无措地搭在他身上,触及身上裸露的肌肤,竟也觉着滚烫,也不知是同她一样被闷的,还是被雨淋的。

 

窗外下了大半天的雨,此时兴许还在下,砸在屋外窗面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,方才还听得清晰,此时只好被二人厮磨间细细的喘息声盖了过去。东华似乎并不打算开门见山地攻城略地,只极有耐心地引着她,让她一遍一遍凭着自己的本能去回以柔情,虽早已不是第一次亲吻时那样青涩,舌尖触碰交缠时却是平生第一次感到了颤栗,使人不自觉地便酥软了身子,想直直往身后沉去。

 

所幸他搂住了她的腰肢,稍稍借力便将二人的身子贴近了些。凤九被吻得迷糊,只觉如溺深海,唯有眼前人才是为她渡气,为她牵引回到海面之上的救命稻草。

 

东华身上的白檀香很浓,周遭尽是他的气息,是平日里闻到便安心得能昏昏欲睡的味道,此时却不知为何,迸出与之交缠的欲意。她的思绪很是恍惚,一场意乱情迷间,只能感觉到一袭并不属于自己的热意,在循着他人的指引在自己身上游走。但她不像东华,相反,一个吻就足以让自己断了神,更无暇去追寻其他。

 

她不大清楚这个吻发生了多久,唇畔才意犹未尽地与之分离。时间似乎不算长,只是东华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换气,她才勉勉强强地没有渡不上来气。很显然,此番纠缠就已然让她有些应付不来。

 

好半天,借着被褥缝隙间透来的灯光,她才将此时是怎样的一副情景看了个大概。东华撑在自己身上,眼里似是有一簇光亮隐隐,像极了那栏窜动不安的篝火。他俯在凤九耳边,慢条斯理地启唇,语间意犹未尽:“小白,你可知夫妻圆房,应当做些什么呢?”

 

夫妻圆房……?凤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。

 

唔,对,她是阿兰若,他是息泽神君。他们是夫妻。

 

等等,圆房?

 

“帝、帝君,你在说什么?”等到她咀嚼完东华的话里有话,脸上已是羞赧一片,所幸她看不见,东华也并不能看见。只听见他像是轻轻地笑一声,修长的指节勾起她的下颌,不知道还在打着什么坏心思:“小白,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,你莫不是还想装傻逃了去?”

 

“不敢,不敢。”她连忙摇头。东华的威慑力实在太强,她对接下来发生的事,实在没有把握。她白凤九虽胆大,但眼前的情况显然超出了自己几万年的狐生阅历。她哪敢乱跑,只好皱起眉,努力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,搜想出毕生所学,连自己都半信半疑地说道:“凡间话本且道,这夫妇二人成亲圆房,便是互许今生,心意相通,同床共枕,合盖一褥,温存一夜,戏于梦中,直至……直至次日清晨。”

 

“那,你当真以为,便是盖着被褥聊天么?”东华压在耳边的声音意味深长,“像现在这样。”

 

“唔,按照你刚刚的样子,应该还……还得亲亲人家。”

 

他听罢,于是真的又低下头亲了亲她。

 

“还有呢?”

 

“大概……是没有了。我想一想……”

 

被笼罩的空间实在过于狭小暧昧,她实在憋不住,伸手将被褥往前折了些,这才露出两颗脑袋得以呼吸,磕磕绊绊地试图将东华的危险话题转到别处:“太、太暗了,我瞧不清楚。”待灯火重新悬在视野之间,她才好不容易看清,入榻前一头白发还梳得整齐的东华帝君,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尽数散落下来——好像,是她刚刚不知不觉中挥着狐狸爪子干出来的好事。

 

凤九呆了很久,全然忘了他还在等自己的答案,只痴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东华,看着他也望向自己,两个人都不说话,只有胸腔心脏如火般跳得炽烈。她张了张嘴,只觉得口舌干燥。她从小就觉得东华生得俊美,皮骨皆是绝色,画像看多了,甚至都能信手描摹出他的轮廓——可却从未见过东华帝君这副模样,长长的白发散在他的身前,她的脸颊之上,以及二人床褥之间,似乎这样的不同连带着他的眉眼都柔软了几分,就像是……在诱着自己投身其中,直至沉沦。

 

她现在甚至想主动凑上去亲一亲。

 

“小白,不要总爱看些缺页的书,莫要被那些书商贩子诓骗了才是。”

 

见凤九呆了半天没反应,东华挥挥手,术法索性灭了屋内通明灯火,只留了一盏床头的烛火,在窗外不绝的雨声中摇摇晃晃。凤九不解,未能疑惑出声,东华便低低地自顾自道:“那描述本君的书卷是如此,这类描述二人行事的话本又是如此……也罢,你还小,确实是该看多点正经书。”

 

“写东华帝君的书,难道就不是正经书了?”凤九下意识地接道。

 

“寥寥片面之词,不过三言两语。若是同此时的我相比……哪分是真,又哪分是假?”东华声音喑哑,一字一句,皆像是一步一步朝她渡来烈酒,醉得人头晕目眩。

 

“……也是。此情此景,这样的你,我从未读过。”她纠结了会儿,忍不住嘀咕出声。

 

都说当两样全然牛马不相及的事物出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,便会引出极为有趣的效果,更是容易勾来旁人侧目深陷。譬如战场上浑身浴血的人,实则对孩童与弱小的动物温柔又小心,譬如高堂之上冷静决断下伐杀令的君王,只会将他最无助脆弱的一面曝露在亲信眼前。

 

又譬如,高高在上使人不敢近看,书卷戏文中清高禁欲的神祇,遇到了令他甘为沉沦的心爱之人,眼神于是克制又肆意,最终朝她明晃晃地叫嚣着欲。

 

她想,此时眼前的帝君即是如此。

 

她又想,是了,欲。那是她在他眼里读不出的情感,终于才找到了合适的词去形容。

 

“若你信得过我,小白。”白檀香扑入鼻腔,不知为何竟有些引人生了醉意。

 

“我自然……是信的。”她小声回道,“与你行这等夫妻之事,我自然是欢喜的,只是我,不知道会发生什么。”她自诩自己并不是什么单纯的小狐狸,但那话本确然没写这之后的故事,“不对啊,那,你又是怎么知道的?”据她所知,此前的东华可从不沾染风月之事。

 

“你我都是第一次,还需互相指教才是。”

 

“那为何要灭了灯?”

 

“我怕你害羞。”东华意有所指,循着他的眼神,凤九稍稍低了低头,便见着自己的衣带不知什么时候被东华解了开来,好生一场旖旎。小狐狸的脸登时羞得通红,此时也不知道是该把自己的衣衫重新拢拢,还是顺着这场情动随之继续下去,只觉得身子有些僵硬得不敢动弹。

 

“……”凤九捂住脸,好半天道:“你把那盏烛也灭了吧。”

 

好说。东华正要动手,她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觉得自己这句话实在不妥,东华占的便宜,她也要占回来。小狐狸吞吞干燥的喉咙,手上蠢蠢欲动。东华就那样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,好像在说,你扒吧。

 

奈何她从未解过男子衣衫,实在不会,索性信手拉扯了几下,只将他的领口扯得歪了些许。正解得焦躁,东华温热的手便覆了上来,带着她一步一步耐心地松开衣领,主动解衣的人小心翼翼,被解的人倒是从容不迫得很。她自然不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,或许是周遭的气氛太过暧昧,却让用另一只手还捂着眼的凤九在指缝间看得脸颊滚烫。

 

直到那身白衫褪至他的腰间,烛火昏暗摇曳,将东华白得透光的身子笼出一圈柔和的颜色,连带着将他的脸也照出几分氤氲。已是情难自禁时,凤九脑中却恍然有些害怕——她在他身后追了这样多年,历的苦难如一场还不清的情劫,这阿兰若之梦,究竟是他口中允诺的真实,还是她不得回应的魇与心魔?

 

又直到他吻上她白皙的脖颈,吻至姑娘羞赧的软玉温香,一路辗转而下,身子应得愈发敏感。借着低低烛光,双目所及之处有限,她见着他额间似乎捂上了一层薄薄的汗,便下意识伸手想要替东华拭去,又听着他口中咬着她的爱昵,情动绵长,便轻轻地回以她念想了许多许多年的名字。

 

唇齿张合,字字缱绻,凤九这才刹然醒悟。

 

眼前的世界,唯有他是真切。

 

彼时,窗外那场雨倏然下得更大了一些,夜深藏月,天地昏暗,万物湿漉一片。

 

 

 

“……遂平叛凯旋。另,余近日新得一花酿,味甚甘……”

 

是日,凤九甫一踏入前殿,便听见了白滚滚还奶里奶气的声音,正一本正经地端着腔,想来是在替他父君念信。她又小步跑得近了些,一看,白发帝君正在榻上安安心心地闭目养神,和他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白发小童在跟前举着信,就这么乖乖巧巧地站着。

 

闻及身后脚步声,白滚滚转过头来,方才还一本正经的语气霎时往上挑高了几分,果然见着娘亲便很开心:“娘亲,你醒啦。”

 

凤九醒时,是在自家寝宫,彼时不知是否已是日上三竿,东华习惯早起,便已不在身边。她迷迷糊糊地正要下床寻人,便觉着一阵头晕目眩,再定回神时,瞧见了床头的一碗醒酒汤——她叹了口气。

 

想来是昨天自己又喝醉了,再努力地想要想起些什么,却只能记起些零碎的片段。解馋时偷得一时欢喜,宿醉后却也是成番成倍的难受。她只觉得头疼,身子也疼,哪儿都疼,只迷迷糊糊想起自己好像并没有喝多少酒,却醉得不轻,又似乎梦到了被困于阿兰若之梦时的事情。此时她来寻东华,便正是想问个究竟。

 

只见到不远处的帝君笑得高深莫测,信息量实在有点多,让她禁不住怀疑昨天那些细细碎碎的片段,究竟是梦境,还是现实里又发生了一次类似的事情。

 

“娘亲,你昨晚盖被子了吗?”只是白滚滚突然发问,打断了她的思绪。他不让人省心的娘亲,从他很小很小的时候,就有踢被子的习惯,他这个当儿子的实在操心。

 

“……什、什么?”而凤九显然是没反应过来,迟疑了一下,才小心翼翼道:“滚滚,你说的,是你的盖被子,还是父君的盖被子?”

 

“盖被子……还得分不同的人盖么?”白滚滚疑惑道,“父君只是说,你又踢被子了。”

 

凤九猛地朝东华看去,只见到他倚在榻上,连眼睛也没睁开一条缝,很无辜地接道:“盖被子就是盖被子,小白。”顿了顿,语间慵懒,似是不过一句无心话:“只不过,你昨夜说了梦话,说是要吃什么薯饼。”

 

他都不用看,就知道这轻飘飘的一句话,便又羞得凤九面红耳赤。

 

凤九很急,越想越急。想来问东华是问不到什么结果了,自己使劲地想要回忆一番,却除了喝醉,什么也想不起来。——她昨夜又醉了,那东华是怎么带她回到寝殿的?

 

或许是察觉到了凤九直直投来的目光,东华默默地别过头,“滚滚,继续念吧。”

 

“是,父君。”

 

傻狐狸可能确实还没想明白,眼疾其实真的对他没什么影响。

 

 

 

后来凤九又想了大半天,都没想明白那断了片的晚上,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
 

但据东华后来的透露,喝醉的凤九是什么都没干成。

 

至于为什么,当然是因为这只狐狸一喝醉,自个儿撒完欢就睡死过去了。

 

 

END

 

 

*

以及,谢谢对于上一篇文章所有的喜欢评论与私信。本来是个自娱自乐的小号,上线频率不定,能遇到这么多一起嗑神仙爱情的同好们真的很快乐!这篇其实挺乱,被子着实令人诟病,一时没忍住就码了。因为这周更新的内容实在像是官方OOC,我改了很久都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摸对了两个人的后期性格……或许后面能等到多一点点镜头。以及,我真的太喜欢这样的东华了。互宠真快乐。眯起小眼儿的东华死亡锁定.jpg

 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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